难忘刘统
石鼎
青年朋友曹鲁晓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刘统老师去世快一年了,他们在征集有关怀念、回忆刘统老师的文字。闻言吃了一惊,因为在我的微信中,刘统的头像仍然处于置顶状态,每天打开微信时,都能看到他的笑脸,感情中实在不愿意相信他已经走了,这一年中他好像还在我们中间,依然是忙着四处考察,作报告,或者是在辛勤的笔耕。
我和刘统大约是在2005年经姚大力介绍认识的,2013年,当时交通大学东京审判研究中心的主任程兆奇兄“废物利用”,允我加入了他的研究团队,当时刘统也在该中心工作,我和他接触的机会就多起来了。
刘统师承名师,又得益于在军事科学院工作期间,终日浸泡在原始档案中,对共产党的历史既了解又理解,所以他到交通大学后,厚积薄发,几乎一年出一本书,特别是他生前最后出版的《战上海》和《火种》这两本书都是获国家大奖的作品。这些年来,他每出一本新书都会签名送我一本,拜读之后,我都会珍藏起来。
我和刘统之间始终是互相用“老刘”“老石”这样的称谓,但十几年来我一直视他为良师,凡是碰到党史和军史中的不解问题,我都会向他请教。他也常和我聊他的研究心得和工作计划。在交往中,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丰富的历史知识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映像。我曾有幸和他有过一次出差广州和两次自驾车去江西湖南考察的经历,朝夕相处,更是让我受益匪浅,终身难忘。记得我母亲在世时,因但心旅途安全,总是反对我外出旅游,但我说是跟刘统教授去游学,母亲马上会笑着说“好,要好好的跟他学”,回来后每当向母亲说起一路上的收获时,她都会高兴的说,“太好了,快把这些东西记下来”。
刘统走了,理性而言,我有一种寂寞感,因为碰到党史或军史中的疑惑问题时不知道要向谁去请教了。虽然刘统在时,最后几年我们各忙各的,加上疫情,见面比以前少多了,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个好老师,是一生的幸运。刘统就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好老师,他热爱生命,有历史的责任感,得病后自知时日不多,就一边针对社会上的热议话题,抓紧写了一些有关党史、军史的小文章,一边设想再做一个有关党中央在延安那段历史的大课目,因为在刘统的研究成果中,从建党到建国这二十八年的历史,唯独缺了延安这一段。可恨天公不作美,如果能多给他些时日,刘统会有更多的研究成果贡献给社会,贡献给历史,可惜啦!
刘统是个著作等身的党史、军史专家,我辈是通过和刘统的相处或读了他写的书而了解他,记住他的。希望以后的人也能通过读刘统的书而了解刘统,记住刘统。刘统千古。
作者石鼎,东京审判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追思刘统
高建国
约二十年前,我通过邻居石鼎,就像同花顺接龙一般,先结识姚大力;又通过大力,结识刘统与程兆奇;继而又结识熊月之与萧功秦等,得以向这些杰出的学者当面请教。
然而,我真正了解刘统对中国当代史贡献之巨,却是在拜读了他题赠的大作《北上》(2004年版)之后。这部汇集万千珍贵史料,并将梁启超所倡史德、史学、史识、史才凝聚一体的巨著,使我读之震憾,并时读时新。
获知刘统仍孜孜不倦收集党史军史资料,我便将从袁进处借来的港版奇书《亢斋文存—一罗章龙回忆录》,郑重推荐给他。
不日,便接刘统来电。他兴奋地对我说:真是难得的好书!虽然老人所述不可能完全准确,但是,其独特的史料价值无人可以替代。他并又思忖着缓缓地说:多年来,一直很想把收集到的1927年—1935年,也就是从大革命失败前后,到遵义会议召开前、及“八一宣言”发表前的珍稀史料,放在大历史背景上加以点评,编撰成专著,但是,碍于工程浩大,总没下决心去做。读了这夲罗章龙回忆录,突然觉得,专著的主题思想和书名已经呼之欲出,不就是“左倾”二字么?
我闻言,连声叫好,并极力鼓动他趁热打铁。
1931年,“左倾”路线急剧膨胀。而顾顺章叛变案,又直接推动中共命运、党内关系乃至国共关系恶性演进。为了协助刘统写好这段历史,我与兆奇、石鼎曾专门陪同他,寻访顾顺章1931年在上海法租界的故居;不料,那天却因我带错路,误将爱棠新村当成海棠村,无获而归。
不久,当我从上海中学校友吴基民处,获赠其所撰“顾案”专稿(收入氏著《1931》,港版),确知其详后,便立即将全套资料传寄刘统,并欲安排刘吴当面切磋。可惜,刘统那时正忙于完成交大的课题撰述,无暇外出;之后,竟再无良机与吴晤面。
与许许多多同辈中国人一样,刘统也因难忘文革中的民众苦难及自家创痛,不断回顾与反思史无前例的特殊年代。他曾对我们坦言,用新材料新观点别开生面,全方位撰写关于那十年的史学著作,以汲取历史教训,有益于当今及未来的中国,是他念兹在兹的责任与夙愿。
为此,我曾与石鼎陪同他,踏勘原上海市委写作组旧址等处。
我们并曾陪同他,进行相关的采访。
我还记得,一天采访之后,用毕晚餐,在地铁站门口告别时,皓月当空。刘统虽已微醉,却以军人习惯,挺直他穿着蓝色夹克的魁梧身躯,端正而蕴藉的脸上双眸放光,操一口标准的北京话,激动地对我们说:“多少不能回避的历史教训,就在这些活生生的惊心动魄的史料及其细节当中,张大嘴说着话呀!”
白驹过隙,便到了2020年初春。沪上疫情稍平,兆奇及其老母和哲嗣羽黑,喜邀我等“侃友”刘统、姚大力、金光耀、金大陆、袁进、石鼎等,赴其乔迁新宅聚叙。
当大家对刘统近些年大作迭出表示祝贺之后,我便委婉地探询:“那两个大题目,老兄还在做吗?”刘统闻言,楞了楞,沉吟片刻,高声作答:“计划好的事,我都会做的!我会把这两部书都写出来的,一定会的!”最后四字,一字一顿。
然而,天不假年。翌年初夏,刘统便积辛劳而患恶疾,终致病魔窃夺其命于壬寅冬。呜呼哀哉,复呜呼哀哉!华夏痛失英才,亦永逸其腹稿伟著矣!
静夜忆故友。我与刘统兄交往其实并不频繁,向他请教总欠从容。然而,气投声应,并肩盘桓,谈笑挥斥,诗字酒痕。噫吁嚱!“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唯望刘统兄留有未刊手稿,无论完残,均为幸事。倘若琬琰显现,我等老友将如鲁迅先生接获白莾遗稿那般,“收存亡友的遗文,……给它企图流布”,手揑一团火,心燠三春晖。
作者高建国,刘统教授生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