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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亚星:怀念刘统老师

发布时间:2023/12/18 14:33:00



编者按:《斯人虽去,风范长存:周年共忆刘统老师》专辑本于昨日告一段落。但仍有刘统老师的朋友、同事陆续来稿。为展示大家对刘老师的怀念,特在专辑之外继续逐篇推出。今日推送的是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副编审彭亚星的文章。彭老师曾多次担任刘老师著作的责编。


20221220日晚间,我收到职称评审通过的消息后,发信息给刘统老师,想和他分享这个喜悦,却一直没收到回复。没想到这竟是和刘老师微信上的最后几句话。参加追思会时,更是怀念,拿出手机反复浏览过往的通信,历历在目。

和刘统老师认识是在2016年初,那时我在上海书店出版社当编辑,时任上海书店出版社社长许仲毅先生带孙莺编辑和我一起接待东京审判研究中心的程兆奇老师等一众学者,其中就有刘统老师。在介绍时,得知刘老师是从军事科学院退休后到上海交通大学执教的。因为我的父亲和祖父也是军人,不自觉地便对刘老师多了些亲近感,刘老师还问了我的祖父曾在哪个部队,随即便说出了一些相关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那时,并没有预想到我会成为刘老师的《国民政府对日本战犯的审判研究》项目以及后来《凝望·回顾》这本未能出版的故事集的责任编辑,并且获益匪浅。

20166月,我们便开始了《国民政府对日本战犯的审判研究》的国家出版基金的申报工作。获得国家出版基金的资助,是一个荣耀,项目大多是国家重要课题的研究成果,体现着极高的出版价值和学术价值。这样的图书选题,于过程和结果,都是对编辑的极大培养。接到这样的项目,我是备受鼓励的,同时却有着深深的不自信。我的专业背景并非历史学,很担心会出差错,越是担心,就越是怀疑自己,后来我忍不住对刘老师说,其实自己心里特别没底。刘统老师早就看出来了,他说:“我进军科之前还是学古代史的呢。怕什么,有作者把关呢!”我忍不住笑,也轻松了许多。他后来还讲到,早年毕业的时候他用心写作关于古代史的博士论文,最后需要出版时他却没想到“还要花钱”。最初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一个在学术上努力奋斗的人,研究了那么多年的成果与心血,出版的时候却因为与市场的不契合还得“自己掏腰包”,对此略感不平。但是他又一想,学术研究,理论上的东西,写得又那么晦涩,“你说人家怎么乐意看呢”!刘老师带着京腔的普通话尤在耳边抑扬顿挫。我想这可能就是刘老师后来写的党史、军史故事生动有趣,备受读者喜爱的原因吧。他不仅关注历史资料的真实性,更关注历史中的人。他的大部头研究著作是极为严谨的,我总觉得他有收集不完的资料,这些资料不仅来源于科研机构的档案,还包括亲历者的讲述,刘老师说,这些老首长、老前辈如数家珍的讲述,令人感到惊心动魄,这是极宝贵的,也为他的研究提供了线索和方向。

在做国家出版基金项目的同时,我也幸运地拿到另一部稿子,是刘统老师的一部现代史文集。这本文集是许仲毅先生与刘统老师一早约好的,里面包含二十个党史人物事件。拿到的时候我被深深吸引了,虽是耳熟能详的人物和故事,却读出不一样的感受。他是一位学者,常年沉浸于浩繁卷帙之中,却不追求奇辞奥旨,经常站到读者的角度去思考,把那些严谨的、枯燥的史料准确把握,再转化成生动的讲述。通过这本书稿,我对刘统老师书写历史的风格和变化过程有了更多的了解。刘老师在有了较多自由时间的时候,便开始大江南北走走看看,他说,历史中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性情的,激情过、浪漫过、颓废过、自省过,短暂的人生跌宕起伏”,所以他到红色故事的发生地去探查考究,面对这些人物生活过的地方,对他们有了更加感性的认识,他的文字,来源于结合历史资料和实地考察而迸发出的灵感,这样写出来的人物故事,就是丰满的,是吸引人的。是啊,我们在阅读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不就是读到了自己,或是自己的一部分,引发共鸣而备受感动吗?这种真实感才让人深刻铭记。

在江西永新三湾村的大树下,我感受到毛泽东当年带着一支筋疲力尽的队伍,来到井冈山栖身。他创建支部建在连上,不是落草为寇,而是摸索出一条前人没走过的农村革命之路。从井冈山到瑞金,今天走高速公路,一条条深深的隧道穿越一座座大山。当年毛泽东和红军是用双脚一步步走过来的,生存何等艰难,他却写出踏遍青山人未老的诗句,浪漫中蕴含的雄伟气概,确实令人敬佩。在寻乌圳下村遭遇袭击,生死就在毫厘之间。突围后又爬上罗福嶂的深山,决定北上瑞金。到了大柏地,才打了一个翻身仗。完整地走完这段路程,才真正体会到陈毅诗中创业艰难百战多的含义。”(节选自《凝望·回顾》前言)

出于各方面考虑,就书名这一事,刘许两位先生纠结了许久,最早叫《揭开历史的面纱》,后又更名《求索真相——中国现代历史中的人物与事件》,最终在漫漫的送审时日里更名为《凝望·回顾》。彼时,正是刘老师写作《战上海》之时,上海人民出版社就在上海书店出版社的楼上,刘统老师切换着手中的几本书稿,总是上下楼跑来跑去,很忙,但是能够感受到他挺开心的。他经常在楼上和王为松社长在会议室里吃着盒饭,聊着书。

刘统老师是热爱美食的,第一次去吃鲅鱼饺子就是他带着去的。就在出版社楼下,有家山东餐厅。他让我点几个菜,我说刘老师我点菜功能不大有,他说那我来,潍县萝卜、鲅鱼饺子······这里鲅鱼饺子好吃,我说我没吃过鲅鱼饺子,他眼睛瞪大,惊讶于我居然没吃过这个口味的饺子,看他的眼神,我才惊觉:我过去三十年的生活是少了多少乐趣呀。吃着午餐,他也不忘说山东的各色好吃食,以及他在出版社附近发现的好吃的面馆。

我入职交大出版社,刘老师刚好也搬至离交大不远的地方,我还和刘老师说,这回近了,好蹭饭了。可惜还没蹭上饭,就得知他生病手术的消息,我心里是担忧的,说您要战斗了,等您打胜仗。他说,就是不能像往常那样再去各处走走看看,遗迹也好,故居也罢,没法随意去,这真让人郁闷。

术后探望,正逢《转折》样书出来,和其他书一起堆放在他脚边,最上面那本,转折两个大字,他盯着看,说样书总算出来了,本来是表达开心,却带着些许怅然······我时不时会盯着一直卧在刘老师身后沙发靠背的黑猫看,不知道这只看起来眼中有乾坤并且高傲冷峻的猫是不是刘老师说过的“刘包子”,或许另一只胆小的藏起来的那只才叫“刘包子”,我内心感慨,居然这么晚才见到刘老师的猫。遗憾,终究是人被琐事包围,错过了很多时光。

刘统老师的离去,让人心痛。能作为他的图书编辑,我感激并感动,因着他的书,我觉得自己可以拓展到专业以外,把选题做得更广泛;因着他的那句“怕什么”,我觉得当然可以接受更多挑战。而到如今,我也跑到山东去吃过各种形制的大大小小的鲅鱼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