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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兆奇:周年祭刘统

发布时间:2024/1/2 10:49:00

前记:小文是刘统周年忌日(2023年12月21)时写的,本拟当日推出,因觉得相关内容散漫,切合不了主题,发如不发,而未发。


上月底,鲁晓为编辑周年纪念刘统的专栏,在群里约稿,因知道我前时参加了李大伟先生组织的周年凭吊活动,希望介绍一下相关情况,并说如能接着去年底的《忆刘统》续写一篇,则更好。我说《忆刘统》虽然凌乱,要说的话大致说了;周年活动是个简洁仪式,献花、敬酒、上香、向刘老师述说别来的心语,没有特别可记之事。……昨晚临睡前鲁晓再次来电,说明天是刘老师周年忌日,公号还是想推一下相关内容。现在想来,下面两张活动时的留影,放在今天,倒正合适。(照片、名单都由高榕提供)


2023年10月30日,苏州西山。


从左至右(不分前后排):张斌,吴振勇,邵敏同,孙玉兰,李大伟,白玉丽,刘豪,吴烨,石柱,高榕,李玥,张红霞,胡冬梅,陈菁,钱坤,张润舟,杨小璐妈妈,马志涛,肖芳,杨小璐,方毅丰,胡景州,陈工。


接着照片再说几句。

之前大伟先生说起,每年金秋,北方一些朋友会南下参加“螃蟹会”,刘统健在时也年年参加。十月初,大伟说,今年的聚会计划在月底,地点定在黎里镇的南舍别院,邀我和黑黑也一同参加。南舍别院占地五亩,原是倪征燠(图片)法官的旧居, 49年后交给国家。近年古镇管委会改造成了一个别致庭院。庭院南面三进是“倪征燠纪念馆”,中间是山水庭院,西、北是特色民宿。倪征燠先生在前朝和本朝都是重要法律人,在教研、实务两方面都有贡献,1984年倪先生年近八旬还当选为联合国国际法院法官,他也是新中国第一位国际法院法官。但倪先生一生最重要的高光时刻,还是东京审判。张建松(新华社记者)为纪念馆牵线,多次来邀,主要就是希望我们能为布展内容提供支援。待到去时才知,但闻其名的“黎里古镇”,原来就紧挨着上海西界。……因觉得南舍别院不仅亭台楼阁不错,菜品也精致可口,尤其是古镇寂静清幽,不像边上的西塘、周庄人山人海,于是便推荐给了大伟。

行前大伟问要不要派车来接?我说我这里上了高速一小时可达,自己过去很方便。说时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准备怎么走?他说他先坐高铁去苏州,我说那样绕道吧?这时他才说他们一批朋友先去西山看望刘老师。我想大伟之前不说,大概是吃不准我是否会去?不愿让我为难。……去年的今天,刘统在成都青城山去世,当时正值放开后疫情疯狂肆虐几乎人人染疫之时,研究院、学校因此没人前往告别。但大伟和他的朋友从四面八方,汇聚成都,送了刘统最后一程。在人情日益寡淡的今天,这样一批没有师生名分,仅仅因为听讲座而热爱刘统的人,如此的有情有义,不仅令人感佩,也让我们感到惭愧。……所以听大伟说他们去凭吊刘统,便不暇思索,说我和黑黑当然要去。

10月30日仪式后,我们去了黎里镇。大伟团队的口号是“住好、吃好、喝好、玩儿好、聊好、学习好”。前几好,本是各种游团的目标,后两好,尤其是“学习好”,在一个人人读(手机)而不学的时代,真很难得。三天的行程,十分充实。除了各自交流,张润舟先生在南舍别院讲述了中日园林的异同,黑黑在柳亚子纪念馆介绍了“柳亚子的诗与人生”,后又在枫泾古镇、广富林禅茶室、黄浦江之根存本轩和大家分享了读佛体会。我也在黎里的王家老宅(倪征燠先生姑妈旧居)谈了对初期抗战的粗浅认识。

几“好”之外,也有些不大不小的意外巧遇。在车往枫泾古镇的途中,隔着过道的邵敏同女士说:“我们家也是交大西迁时到了西安的。”我便说:“我们的名誉主任也是西交大来的,不过他是教数学的”。敏同立即问:“谁啊?我爸也是数学系的”。当听说“向隆万”三字时,她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向老师,我们很熟悉,很熟悉的!”传统时代,鸿雁传书,一封信来回,一月两月不算稀奇。现在是个快通讯时代,我发了条短信给向老师,一会儿,向老师便来告:“敏同我们都叫她‘同同’。她父亲是西安交大数学系名教授,教过蒋馥微积分。上课即使穿中山装,也是笔挺 ,头发三七开,纹丝不乱。他绝顶聪明,可是一生厄运,每到关键时刻,总遭不幸。可以写一部纪实传奇小说。我们也想见她。”蒋老师是向老师太太,也是西交大反向回上交大的,因当时上交大没有计算机专业,她便被安排在管院做了教授。后来一路,包括晚餐后散步回酒店,敏同简述了她一家的遭遇,堪称“大时代”中个体被碾压的缩影:父亲作为交大西迁时五人代表中的青年教师代表觐见总理,因建议交大最好不要西迁,不如办个分校,反右时被划为右派;母亲在大饥荒时期带着她弟弟投奔了在香港的外公;姐姐在上海——向老师都不知还有个姐姐——跟着外婆,熬到天亮国门开了,才得以去美国;敏同自己也在83年去了美国……

话说得远了。昨晚我和鲁晓说,因是初识,除了由交大西迁话题与敏同聊了一路,和大家并未深谈;一方面也是大伟等都写过追怀文章,所以没有特别可记之事。现在想,从“螃蟹会”还是能反照出刘统的特别之处。“螃蟹会”来自五湖四海和各行各业,年长者大我十余岁,年少者小我三十岁,共同点是对“学”有执着的兴趣。他们结识刘统,始于北京一个国学班。当时班上的讲授者不乏北大等校的名师,所以他们对怎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可说已深知其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十余年来仍能追随刘统,不离左右,说明即使在“最好”之中,刘统仍有特别的长处。我想,刘统的持久吸引力,除了与学养、人品、甚至“性格”有关,主要还有两点。一、刘统讲述的内容,并不限于近现代,比如他讲“通鉴”便很有口碑。但近年讲述最多的是中国近现代史的重大问题。虽然各个领域都有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的界限,也有说什么和怎么说的限制(本质也是可说不可说),但相对而言,中国近现代重大问题显然禁忌更多。而刘统对边界看得很清楚,一个明证就是他在大红大紫的《火种》香港版《寻路》前言中特别加入了自己的家世。所以刘统的学与识,一定都远远超出他的已有著作;他的讲授,尤其是“私下”讲授,也一定不只是他的著作的翻版。因此,他讲授的中国近现代史重大问题,称得上“独此一家,别无分店”,连他自己的书里都不易看到。二、我在《忆刘统》中提到一位年轻人在听了刘统的报告后说“刘老师特别干净”,因说法特别而印在了脑中,十几年后提及此节又自然浮出。那场报告我是“评论人”——我们一起开过数不清的会,但那次是唯一一次评点他的报告——,今天回想起来,“干净”就是刘统的清澈,那种让听者感觉到的特别的纯和诚。我想,这也是——或者说正是——刘统持久魅力的所在。

2023.12.21.刘统周年忌日


2012年3月刘统与黑黑摄于日本奈良东大寺。